【柯小剛】天人通訊:王微《敘求包養行情畫》義疏
天人通訊:王微《敘畫》義疏
作者:柯小剛
來源:“寓諸無竟”微信公眾號
時間: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sd包養七月廿八日庚戌
耶穌2022年8月25日
辱顏光祿書,以圖畫非止藝行,成當與《易》象同體。而工篆隸者,自以書巧為高。欲其并辯藻繪,核其攸同。
夫言繪畫者,竟求容勢罷了。且前人之作畫也,非以案城域、辯方州、標鎮阜、劃浸流。本乎形者融靈,而動變者心也。靈亡所見,故所托不動。目有所極,故所見不周。于是乎以一管之筆,擬太虛之體;以判軀之狀,畫寸眸之明。曲以為嵩高,趣以為住持,以叐之畫,齊乎太華。枉之點,表夫隆準。眉短期包養額頰輔,若晏笑兮;孤巖郁秀,若吐云兮。橫變縱化,故動生焉。前矩后方,⼞⼞出焉。然后宮觀船車,器以類聚;犬馬禽魚,物以狀分。此畫之致也。
看秋云,神飛揚,臨春風,思浩蕩。雖有金石之樂,珪璋之琛,豈能髣髴之哉!披圖按牒,效異《山海》。林揚風,白水激澗。嗚呼,豈獨運諸指掌,亦以神明降之。此畫之情也。
“寫”作為對話,在“獨”與“對”之間
王微《敘畫》是一封書信,意不在作“論”,只是“見信如面”,娓娓敘談罷了。但與真的當面晤談又分歧,書信有更多的獨自尋思。書信是尋思中的對話。書信比論文和演講更日常,更親切,更互動,但又比面談堅持更多距離和獨自沉吟的時間與空間。這種狀態恰是寫:寫信,寫字,寫意,寫生,寫詩,寫經,都是這樣一種尋思中的交談,孤獨中的對話。
魏晉六朝是一個書畫藝術開始自覺樹立和蓬勃發展的時代,也是一個書信開始頻繁往來的時代。二國法帖多為信札尺牘,既是書法開始成為伴侶間彼此欣賞、包養俱樂部評說、競技和加入我的最愛的作品,也是書信開始大批進進日常生涯的見證。此前,書信更多用于公函和軍務,而私信并不發達。魏晉六朝私信的繁榮與書法的發展互為表里、相得益彰,此中關系尚待沉思。
詩歌與繪畫的情況與之類似。漢代蘇武、李陵的相與贈詩,開啟了中國詩歌漫長的唱和傳統。此后,寫詩往往成為寫信的一種情勢,典範如李白杜甫之間、王維孟浩然之間、白居易與元稹之間的相與酬唱。唐詩詩題多云“寄或人”“贈或人”“和或人”“酬或人”“懷或人”“夢或人”等等,皆此類也。畫也逐漸成為一種彼此酬答的文人日常,雖然畫包養意思的技術門檻較高,不及詩、書相贈便捷。
人有感于物象,有托于山川,寫而為畫,發而為詩,自己就是一種對話,有如書信。李白詩云“相看兩不厭,只要敬亭山”,稼軒詞云“我見青山多嫵包養平台媚,料青山見我應如是”,皆對話也。“春山澹冶而如笑”(郭熙《林泉高致》,下同),我見其澹冶而淺笑矣;“夏山蒼翠而如滴”,我見其蒼翠而心脾俱暢,如飲甘露矣。此意于畫正發源于王微《敘畫》所謂“看秋云,神飛揚;臨春風,思浩蕩。”這樣的畫是人與六合天然的對話,與心之遠方的對話。這樣的畫就算不是給伴侶的酬答,也是給六合山水的書信。
書信曾是人類日常生涯中不成或缺的一部門,而明天卻亡于過分便捷的社交網絡。當人們不再寫字,也就不甜心花園再寫信。不寫字、不寫信,也就不像前人寫字那樣往寫生,不像前人寫信那樣往給年夜天然寫意。寫天生為一種專業訓練,寫意成為一種創作技法。當“寫”被遺忘,生意必定僵化。
寫信是獨,也是對。畫是“披圖幽對”,也是“獨應無人之野”(宗炳《畫山川序》)。獨以沉潛,對以通達。獨則“冥冥花正開”,對則“飏飏燕新乳”(韋應物《長安遇馮著》)。在孤獨中應物象形,因寄所托,與萬象陶醉,與山川對話,這即是畫。
寫信是寫,寫山川也是寫。寫是書寫、敘說,也是瀉,一瀉胸中所郁之氣罷了(“瀉”為“寫”之俗字)。這個郁紛歧定是郁悶、抑郁,更是素來所思所感的郁積。厚積而薄發,素郁而一瀉,這即是寫。
“風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年夜翼也無力,故九萬里則風斯鄙人矣,而后乃今培風,背負彼蒼而莫之夭閼者,而后乃今將圖南”(《莊子·逍遙游》),年夜鵬之寫六合氣化也;“西伯拘而演《周易》,仲尼厄而作《年齡》”(司馬遷《報任安書》),文王、孔子之寫地理人文也;“境界已熟,包養dcard心手已應,方始縱橫中度,擺佈逢源”(郭熙《林泉高致》),郭熙之寫山川也;“先得成竹于胸中,執筆熟視,乃見其所欲畫者,急起從之,振筆直遂,以追其所見,如兔起鶻落,少縱則包養情婦逝”(蘇軾《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》),文與可之寫竹也。自天象以致包養網站于人文,自六經以致于六法,寫之義年夜矣哉!
一畫三圖:易書畫之攸同
辱顏光祿書,以圖畫非止藝行,成當與《易》象同體。而工篆隸者,自以書包養違法巧為高。欲其并辯藻繪,核其攸同。
圖畫不只是技藝之術,而是“圖”之為道的一種方法。所謂“河出圖,洛出書”,圖本來是《易經》觀卦所謂“觀乎地理”“觀乎人文”的天人溝通方法,或許也可以說,是天人之間的書信情勢。“河出圖,洛出書”是天與人之信,宓羲畫卦、倉頡造字和圖畫是人與天之信。張彥遠以卦象為“圖理”,以文字為“圖識”,以繪畫為“圖形”(《歷代名畫記》,上海國民美術出書社,1963年,第3頁包養網dcard),則易、書、畫難道圖也。
但從“圖理”到“圖識”到“圖畫”還是有一個次序遞次的。宓羲畫卦、倉頡造字皆有神話敘事的主體,而圖畫之興則莫知所起,堅持為無名。這一方面使得圖畫位居三圖之末,另一方面卻也暗示其有能夠實居三圖之首。假如是道成人文、跡顯于象之后的圖,易象自居其首,以其原象明理、知圖之所以為圖也;文字自居其次,以其擬象萬物之情而識之也;至于圖畫,則誠如人所輕視的末技,看上往只是徒得其形罷了。
但是,卦畫之而成,字象之乃形,著名的畫卦造字必須依賴無名的畫畫乃得成績,故最末之圖畫實際上又居于最先。圖理顯象之前,圖識未表之先,唯一畫存焉。故石濤不單以“一畫”為畫法之來源根基,亦以之為“眾有之本、萬象之根”也。所以,作為名詞的畫居于三圖之末,而作為動詞的畫卻實居三圖之先。
“形”亦如“畫”:名詞的“形”自是“形而下者謂之器”,但動詞的“形”卻是貫穿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的高低之際、形與未形之機。在這個意義上,甚至可以說無論器還是道,假如皆以名詞視之的話(當然非僅名詞),倒甚至都在“形之”的動作之后了。張子《正蒙》所謂“太虛無形,氣之本體;其聚其散,變化之客形爾”雖然只把“形”字用作名包養sd詞,但其所述氣化離合的所有的過程,說的卻恰是那個“而上”“而下”的動詞“形”字所說的工作。在《周易系辭傳》的原文語境中,“形”“上”“下”等字的對應詞語“化”“裁”“推”“行”“舉”“錯(通措)”都是動詞,可見“形”“上”“下”也都是動詞。《說文》“形,象形也”,亦以“形”為取物象形的行動,而非現成的形狀。
當然,先后首末其實并不那么主要,真正主要的是形而高低的一化之氣,和圖理、圖識、圖形的一貫之道。《黃帝內經》云:“智者察同,愚者察異”(《陰陽應象年夜論》)。王微欲求易、書、畫之包養意思“攸同”,恰是智者之思。只不過,這個“同”并不是僵固的情勢統一性,而是時時差異化地創造著、生動地變化著的“能同”或“善與人同”,如焦循《論語通釋》對“和而分歧”的解釋。[參拙文《焦循論異端及其對當代儒學的啟發意義》,見刊《國際儒學》2022年第1期。]這個“同”不是撤消“上”“下”“道”“器”之間的差別,包養網車馬費而是堅持著“而上”“而下”的“而”之化機的“同”。這是生生之同,這是不齊之齊。
于是,無論易象還是書、畫,都有一種共時包養網車馬費性的歷時短期包養性,或示千古于一瞬的時間性。易象之為卦,“卦者掛也”(孔穎達《周易正義》卷一),掛象以示義也,而此義非他,唯變所適。卦象是瞬間的定格,而此定格所唆使的恰好是變動。文字起于鳥獸蹄迒之跡,而跡之所以跡者,道也。故文字雖象形會意之跡罷了,卻能指物記事;可以記錄過往,也能籌劃未來;可以包養故事描摹存在,也能創造重生。此意于畫,則如曹植所云:“故夫畫所見多矣,上形太極混元之前,卻列將來未萌之事”(曹植《畫贊序》)。
畫卦之為畫,文字筆畫之為畫,皆一畫也。其所以能前知、能述往者,皆以畫之能“上形太極混元之前,卻列將來未萌之事”罷了。“上形”之“形”包養犯法嗎恰是動詞的“形而上”之“形”,“形之”之“形”。形之者,道也。形者,跡也。形之之事,道化之跡,“後天而天弗違,后天而奉天時”(《易白話傳》),可先可后,即古即今,歷時而共時,一瞬而永恒,是象之為象、書之為書、畫之為畫也,是三者之“攸同”也。
靈之明覺與心之冥會
夫言繪畫者,竟求容勢罷了。且前人之作畫也,非以案城域、辯方州、標鎮阜、劃浸流。
“容勢”之義,多有爭議,此不贅述。據前后文,顯然應指“案城域、辯方州、標鎮阜、劃浸流”的地圖畫法。顯明山水形勢、道里遠近、處所鉅細等等,是畫地圖的要素。這些大要就是“容勢”。但繪畫所畫,卻不是這些“容勢”之物。“容勢”只是對地輿形勢的忠實記錄,人的身心感觸感染是要被摒除的原因,因為后者會妨礙地圖的客觀性。地圖只是“容勢”的獨白,缺少畫者、觀者與山川天然的對話,也無法在作畫和觀畫中引發身心對話。在地圖中,山川城鎮都只是對象化、東西化、數字化的區域、高度和長度,而不是可游可居的生涯世界。
地圖是山川應用說明書,而山川自己卻并不是器具,其所寄看于人的也不是說明書,而是書信。山川畫就是這樣的信,人寫給六合的信。這信往往是回信,因為山川之于人的顯象,本是六合給人的信。但畫也是先發之信,因為畫中山川是人心味象,天亦奇之。而以心象作畫觀畫之后,人見六合山水又有分歧。這般往復相染,天以人觀天,人以天成人,天人交相養,山川與山川畫也交相長養成績,相與革面。此意正如石濤所云:“山水使予代山水而言也,山水脫胎于予也,予脫胎于山水也,搜盡奇峰打草稿也,山水與予神遇而跡化也,所以終歸之于年長期包養夜滌也。”(《畫語錄·山水章》)年夜滌者,天人之相化以氣也,相洗以心也。
本乎形者融靈,而動變者心也。靈亡所見,故所托不動。目有所極,故所見不周。于是乎以一管之筆,擬太虛之體;以判軀之狀,畫寸眸之明。
前人云“六合無心以成化,圣人有心而無為”。六合無心,以圣人之心為心,故亦有心矣;圣人有為,而所為莫不天然,故亦如六合之無為矣。山川之形自有其靈,然非心之味象與畫之造象不克不及使之生動躍出。此理正如石濤所云:“故山水萬物之薦靈于人,因人操此蒙養生涯之權。茍非其然,焉能使筆墨之下,有胎有骨,有開有合,有體有效,無形有勢,有拱有立,有蹲跳,有潛伏,有沖霄,有崱屴,有磅礴,有嵯峨,有巑岏,有奇峭,有險峻,逐一盡其靈而足其神?”(《畫語錄·筆墨章》)“盡其靈而足其神”就是“動變者心”的感化,就是畫家“贊六合之化育”的任務。
“動變者心”不是物象本來不動不變,而心使之動使之變,而是物象雖動而不自知其動,雖變而不自覺其變。六合無心以化育,故雖萬象涌動而難道沖漠無朕。無朕者,無所見罷了,非逝世寂也。形雖融靈,而靈無所見,故靈所托之形猶然不動。非不動也,無朕罷了。非不靈也,靈無所見故所托不動罷了。
形是山川之形,也是人形之形。山形融靈,人形亦融靈。山形融靈而無心,故所托不動;人形融靈而有心,故能動,亦能見。靈非心不克不及自見,心非靈不克不及見物。心之所以能見物,以內有靈明而外借視力也。萬物皆備于靈明而非目不見,目能見外物而“目有所極,故所見不周”。“不周包養情婦”就是囿于見聞,不自知靈明之本來具備萬象。故目見欲周,須內資靈明之無窮;靈明欲有所見,須外依視力之觸物;而此二者之相資互用,則在乎同心專心。
心見其象,則沖漠無朕一時萬象森然,所托之形原來涌動不息,不曾一刻逗留。非心見其動而后動也,心見其動而后自知其動也。物固動也,心知己也。心雖知己其動而不見不知,物雖固有其動而不知不覺。觀物取象者以知己之心見固動之物,然后有一時之覺。一時之覺非一時也,由來尚矣。
靈是萬物之心而不自知者,心是人之靈而能自覺者。六合生人,故靈明覺而為心。人本六合,故心終冥契于靈。靈“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”,故“融”于形而為性靈;心能動,故“動變者心”而為心靈。“操之則存”則靈明于心,“舍之則亡”則心冥于靈。“無思也,無為也,肅然不動”者,靈也;“感而遂通全國之故”者,心也。
故“以一管之筆,擬太虛之體”者,靈也,性也,道之無窮也,然非心知不克不及有所知、非目見不克不及有所見也;“以判軀之狀,畫寸眸之明”者,心也,目也,能有所見而不周也,能有所知而囿于見聞也、非性靈之知也。畫家握“一管之筆”以冥會太虛,以無限之身心觀物而使太虛包養網ppt凝物成形。冥會不見缺乏以成形,觀物不冥缺乏以進道。冥與見會,虛與實觸,靈融心動,然后物象形焉,筆墨著焉,氣韻生焉,圖畫成焉。
畫之致:圓神與方智
曲以為嵩高,趣以為住持,以叐之畫,齊乎太華。枉之點,表夫隆準。眉額頰輔,若晏笑兮;孤巖郁秀,若吐云兮。橫變縱化,故動生焉。前矩后方,⼞⼞出焉。然后宮觀船車,器以類聚;犬馬禽魚,物以狀分。此畫之致也。
“致”之義,《說文》云“送詣也”,就是送達、送到目標地之意。畫之傳情達意,惟筆為之。如“六法”之欲使氣韻生動,必須骨法用筆乃有能夠達致。所以,“畫之致也”說的不是現代人慣常感覺的畫面情致,而是若何達致畫意的方式。
“曲”“趣”“叐”“枉”都是筆法。筆法動作疾澀、輕重、方圓的變化,以及筆頭水墨枯濕濃淡的變化,相應于分歧的山石樹木文理、煙云霧靄氤氳。這還不只是說筆墨的分歧可以制造後果的多樣化,而是說山川的身體相應于畫者身體的動作和畫筆身體的語言。筆毫、筆管和水墨是筆的身體,指腕揮運是畫者的身體,山石樹木、煙云水流是山女大生包養俱樂部川的身體。所謂筆法,就是這三個身體之間的對話關系。
所以,在王微筆下,山川畫可以直接以人體的姿容和神態來描述,甚至使人不覺得是一種譬喻包養犯法嗎。點在山脊上的點使山嶽醒發,隆起如鼻,而整幅畫則猶如一張臉,“眉額頰輔,若晏笑兮”。云煙從山谷升起,猶如隱士在林中吐納運氣。
當一切的運筆動作終止,最后一陣點苔落定,水墨紙的彼此氤氳侵染停歇止步,當畫家和畫筆的能動性退場,讓位于靜,讓位于紙的永恒寧靜,此時,樹石煙云的生動剛剛開始發生出來,並且將會在永恒的靜默中時刻不息地發生下往。千百年后,畫家的身體早已枯朽不存,當年揮運的動作也早已消失,留在紙上的筆墨身體也只是陳跡,但山川的身體卻永存,奕奕生動地永存。
山川的身體之所以能這般長生,是因為畫筆的“橫變縱化,故動生焉”,而畫筆之所以能這般變化生動,是因為畫者之心與山川之靈相會,發包養金額現了山川的性靈,養育了畫者的心靈。通過畫,山川薦靈于人而出于明覺生動,人專心于山川而進于冥契靜思。動靜之間,幽明之際,一出一進,一陰一陽,而象生焉。通過象,畫意衝破了視力所見不周的局限,以心味象,以道映物,意象無窮。于是,靈有所見,形有所動,目以心周,心以目感,而畫成焉。
“前矩后方,⼞⼞出焉”一句出缺文,並且所包養網心得缺字數能夠不止兩個。人們做了良多補足缺文的嘗試,各有事理,此不及詳。筆者不敢妄加揣測這里缺了什么,只想思慮這里已經有了什么。根據現有詞句,至多可以確定“前矩后方”的“方”與“器以類聚”的“類”之間的關系,在這里構成了一個基礎的問題意識。
《易》云:“動靜有常,剛柔斷矣;方以類聚,物以群分,吉兇生女大生包養俱樂部矣;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變化見矣。”(《系辭上》)這段話的談及的方方面面,是這般吻合于王微這里的種種討論。“動靜”“剛柔”“成象”“成形”與“變化”,長期包養相應于《敘畫》中關于“心”“靈”“形”“動”“變”“化”的討論,而“方以類聚,物以群分”則相應于“前矩后方”“器以類聚”“物以狀分”的討論。
包養心得假如說前文的“擬太虛之體”“畫寸眸之明”講的是“圓而神”之事,那么,在山川樹石煙云都極盡“橫變縱化,而動生焉”之后,就要做“方以智”之事了,這即是“然后宮觀船車,器以類聚;犬馬禽魚,物以狀分”的部門。這個部門在后世被稱為“點景”之物,其要不在極盡其變的圓神運化,而在“方以類聚,物以群分”的以理方物。
畫之情:氣化與髣髴
看秋云,神飛揚,臨春風,思浩蕩。雖有金石之樂,珪璋之琛,豈能髣髴之哉!披圖按牒,效異《山海》。林揚風,白水激澗。嗚呼,豈獨運諸指掌,亦以神明降之。此畫之情也。
“畫之情”與前文“畫包養app之致”相對。如前所述,“畫之致”談的是達致畫境的具體方式,而這里的“畫之情”則是臨畫的所思所感所想。在“畫之情”中,臨山川則興畫意,臨畫則寄情山川。山川與山川畫融會無間,不再區分。這種融會無間的感覺,尤其見諸“秋云”“春風”“林揚風,白水激澗”的氣化狀態之中。
在王微的“畫之情”中,古人津津樂道的“山石質感”“體量”并非重點,反而是無形的風云流水成為情感激發的關鍵。這些無形而有象的氣化之狀實際上是很難以圖畫的情勢來描繪的,但另一方面,恰好又是它們帶來繪畫形質的寄情之機。顧愷之說“手揮五弦易,目送歸鴻難”,即此意也。
假如說“看秋云”“臨春風”還算是可以畫的,那么“神飛揚”“思浩蕩”就只能通過“情”的感通來彼此興發地惹起了。起首是秋云本身之飛揚、春風本身之浩蕩對畫家情感的激發;其次是作畫時的心機在物象構成中的飛揚與浩蕩,通過創造性的賦形取象回應天然物象的感發;最后是觀者看畫的感動與畫家共鳴,以及通過畫面而與山川天然寄情冥會。山川之情是“情實”之情,也是情感之情。秋云春風的情實帶來飛揚浩蕩的情感,飛揚浩蕩的情感又反過來使人了知秋云春風的情實。山川之情是一種天人對話。
與氣化之象和飛揚之情相對,“金石”“珪璋”都是實體之物,雖貴重而不克不及與前者相“髣髴”。“髣髴”這個詞本來就是氣化之狀。善髣髴者,心也,畫也,心機也,取象也。惟心能心機,惟畫能取象,惟心機取象能髣髴。實體雖然貴重,地圖雖然保真,但皆非物象之髣髴、包養管道情思之髣髴也。
“神明降之”恰是髣髴之狀。《禮記·祭義》載“祭之日,進室,僾然必有見乎其位;周還出戶,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;出戶而聽,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”,皆“神明降之”而髣髴其狀也。孔子“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”(《論語·八佾》),亦神明如在之髣髴也。
金石可運諸指掌,珪璋可運諸指掌,山石形質與體量可運諸指掌,但心機之飛揚、情思之浩蕩、神明之髣髴,惟待其“降之”罷了,惟感其“如在”罷了。這不是主體暴力可以占有的實體,這是在天人對話的相感中發生的感情,以及由感情帶來的情實。
責任編輯:近復